初冬的时候，古镇板桥在松针的香气中慢慢醒来。当第一层薄霜悄悄落在青龙街的青石板上，带着点寒意的北风就像使者一样，带来了松林的通知。这时候，清水村的老人们就会背上竹篓，拿着竹抓耙，沿着祖辈们走过的山路，走进那片像墨绿色宝藏一样的山林。

因为有“一碗水”梁子的雪水滋润，板桥的松树长得特别直，松针长得也比别的地方的又长又硬。冬天，那些老松针陆续从树上掉了下来，在林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金色地毯。村民们不砍松树，只捡自然掉落的松针——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，只有适量取用，才能让这种资源一直都有。

“爸，这棵树的松毛金黄金黄的！”戴着草帽随老李叔进山的小李蹲在松树下，双手捧起一把刚落下的松针。老李叔眯着眼，脸上的皱纹如绽开的花朵，说道：“是啊，这棵老松树知道我们要来，提前准备好了礼物！”老李叔的竹耙轻轻扫过，散落的松针便聚拢成一堆。在当地，收集好的松针会被卷成条状，像早点摊上的油条一样，被称作“扭松毛条”。这是一项极富韵律的劳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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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李叔手中紧握着一根特制的“绕弓”，他朝着对面的李妈妈点头示意。李妈妈立刻手脚麻利地拢起一小把干燥的松针，双手稳稳地捧着松针。紧接着，老李叔的手腕开始缓缓转动，绕弓紧紧“咬”住松针的中间部位，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响。松针们乖乖地开始缠绕、聚拢。李妈妈敏锐地捕捉着绕弓卷动的节奏，恰到好处地将新的松针，一丝一丝、不紧不慢地送进那个正在成型的“毛条”之中。她的动作轻柔且精准，既不能让卷动的核心部位断了“粮草”，也不能塞得过于急切、太多，以免毛条变得臃肿或者松散开来。一圈，两圈……松针在老李叔的手中逐渐形成一个紧实且匀称的纺锤体，一端被绕弓牢牢固定住，另一端则随着李妈妈不断地“投喂”而缓缓变长。直到一束松针快要用完时，老李叔的手腕猛地一拧，巧妙地用劲将末端紧紧压进毛条里，然后干净利落地抽出绕弓。一条金褐色的松毛条就此制作完成，结实无比，即便摔在地上也不会散开。

老李叔在总结着卷松毛条的经验，手上得有准头，心里还得有耐心，速度不快不慢才最为合适。他还亲自示范了手腕下压的动作。他说，松毛条要是扭得太紧，火就会憋着，烧不透；要是太松，又没有火性。小李听后，点头若有所思，每当看到父母那双被松针扎得伤痕累累的手，就会感到心酸。多年来，父母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去扭松毛条，攒够一两百条后拉到青龙街去卖，用来维持日常开销。她深知父母的艰辛，每一根松毛条都凝聚着汗水和心血。现在日子好过了，老李叔却依旧带着孩子们来扭松毛条，是不敢忘却当年的苦日子。

黄昏时分，炊烟从青瓦白墙间袅袅升起，老李叔一家满载而归。如今的板桥，像李妈妈这样的许多人家依旧保留着储存松毛条的习惯。回到小院，李妈妈如同对待艺术品一般，将松毛条一层一层、一圈一圈地码放在灶房的梁下，这里干燥通风，取用十分方便。李妈妈不忘热情地跟我们说着：“腊月杀年猪时，烧猪头皮都就指望这松毛条了。山区村的群众腊月时候制作豆豉，都靠松毛条保暖增温，所以用途可大了。”“奶奶捂柿子也是喜欢用松毛条。捂出来的柿子特别红特别甜。”小李接过李妈妈的话。

在板桥，人们始终坚信用松毛熏制的火腿腊肉，会染上独特的松毛清香。全家人围坐火塘边，煮上一锅用自家松毛熏过的腊味，才是对一家人辛苦了一天最好的犒劳。火塘上的火腿红豆汤已经煮好。李妈妈切下一块火腿肉，肉色油亮剔透，刚一切开，那混合着松香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堂屋。“尝尝，这是松毛条带来的美味。”老李叔夹起一片晶莹透亮的火腿肉，轻轻放入女儿的碗中。小李刚咬上一口，便连声称赞：“比城里的香多了！”那火腿肉宛如琥珀般澄澈透明，肥而不腻，瘦而不柴，入口便是浓郁醇厚的咸香滋味。细细咀嚼，竟还能品出一缕松针独有的回甘。“是啊”老李叔凝视着窗外暮色笼罩下的松林，缓缓说道，“这味道，在城里即便有钱也买不到。”

夜越来越黑了，火塘里的松毛条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，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家人的脸。李妈妈说：“松树每年都会掉松针，日子就像这样一天天过去。松毛条积攒起来能暖和整个冬天，就好比人的涵养和见识积累起来能滋养一代又一代人。”

松树年年落针，恰似日子循环往复。松针落了还会重新生长，正如板桥人的生活，在循环中不断孕育着新的生机。今夜，当松毛的香气再度在板桥的星空下弥漫开来，我深知，这片土地上的美好生活，就如同这炉中永不熄灭的火种，在一代代板桥人的手中，越传越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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